笑是一种学问。
在什么场合下笑，又应该用怎么样的情绪去笑，面对什么样的人才笑。是真是假，是实是非，面对不同人的与不同的场合，脸上的笑容所具备的意义与目的也就不同。
早就习惯
了如何用笑容去搪塞别人，有时家康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的个性究竟是怎样，有不少人仍然将家康当做孩子一样对待，只有与家康有过正面接触的人才会私下将他定义为“擅长装傻的聪明人”。两种人对家康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上的交情，虽然称不上友谊，却远比建立在感情上的情谊要来的稳固。
至少没有人会想要害自己而说谎。
“听说德川君最近和英国人合作了一笔外贸的布料，似乎是大成功啊。”
手中举着装着香槟的高脚杯，体型微胖的中年人明显不适合穿着修身的燕尾服，高高隆起的腹部使得胸前的纽扣摇摇欲坠，模样实在有够滑稽。
“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只是运气好罢了，我也感到很意外。”
的确是一种运气，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这样的运气光用“缘分”来概括似乎还有些美中不足。
想起正在家中，静坐在书桌前的身影，家康不禁发出一声轻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德川君，正好，我有意向你介绍一个人。”
拦过始终站在身边身着着浅黄色礼服的女性，端庄的妆容，微卷的长发，看起来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薄薄的嘴唇的确十分惹人怜爱。微微颔首表示礼貌性的招呼，家康当然尽可能的保持绅士风度，只不过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香粉的味道让自己的鼻尖有些犯痒。
“不知德川君是否愿意与小女单独相处一会？”
在瞬间明白其用意时，家康也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与立场为自己带来的名为“牺牲”究竟是何物。
[七、认知]
看似悠闲的日子反而让人感到更加不安。
换上昨日刚刚换洗过和服，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衣柜最底层的西服，顺手关上了衣柜。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会让你忘记原本那些认为早就融入血液的信念，变得习惯去忍受，习惯去原谅渐渐偏离轨道的自己。彻底融入了这里的生活的三成，偶尔也会想起过去的事，但是已经不会像刚来这里时那样让自己陷入伤感。只要不去过度在意别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做好自己的工作，其实这里的生活比起在丰臣时要来的轻松一些。
不过，对于萌生这样的想法，三成会固执的让自己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信箱里收到了从英国那寄来的销量报告。”
将质地粗糙的档案袋放在家康面前，三成并没有打开翻阅里面的内容，毕竟他不是这个家的主人，没有权利去做如此鲁莽的事。
家康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本，只是应付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第一次看见家康带着被称为“眼镜”的可以矫正视力的工具，三成有些失神，愣愣的看着镜架的边角。
“……还有什么事吗？”
这才缓过神，三成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只需伸出双臂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谁也没有打算主动建起一座可以通往对方心里的桥梁。
“欲言又止的态度不像你呢，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并没有什么想说的，如果嫌我在这里碍事那我就下楼了。”
没有这个必要啊。
放下手中的论理书，家康向前倾了倾身子，拿起了放置在桌面上的档案袋。
“我今天心情也不是很好，想要找点事情分散下注意力。”
“真难得啊，你竟然会提到自己的事。”
印象中家康从来不会向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更别说是心情了。真正的喜怒哀乐永远不会放在脸上，生气时他也能笑，笑的比任何时候都真实，仿佛他的世界中没有悲伤两字。
“昨天在宴会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家康的异常，其实在昨天三成就已经察觉到了。选择了漠视，从家康无意中泄露的叹息，以及罕见的寡言为家中的气氛添上了几丝凝重。谁都很在意，可是没人敢开口询问，就连大久保也只是在一旁默默为少主倒上了一杯甘甜的红茶，可是直到家康入睡前，杯中的红茶还是老样子，一口未动。
“看来是又被说了什么闲话的样子。”
“比那个棘手多了。”
苦笑着耸耸肩，就这么笼统的含糊了过去，看来家康也不愿意多提，三成也就没有兴趣再问。
聚集了不同阶级的上流人士，互相揶揄与调侃是必不可免的，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心情，第一件要学会的就是忍耐，紧接着就是撒谎。说些违背自己良心的反话，即使说些荒谬可笑的言语也不会萌上罪恶感，两者皆是三成最厌恶的事，所以只能始终保持沉默，以至于给人留下傲慢不羁的印象。
他做不到像自己的恩人那样能说会道，也做不到像家康这样油嘴滑舌，老实说，家康这样的个性，在可恨之余三成也十分钦羡。
“即使再怎么阴郁，该做的事也要做完。”
不能被多余的情感左右，有些事情不是由着人的性子来决定的。
“把这份反馈看完也差不多该思考怎么谈下一批订单的事情了，你也不想被人抢走机会吧？”
“你还真是严厉啊……难得我想找你谈谈心的，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有这个打算吗？
摆出一副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明明别人一靠近就将心门紧闭，现在却摆出一副哀怨的态度，未免太难看了。
“既然想说就快说，我会听的。”
“……”
“不过别期待我会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这也是三成的优点啊。”
最容易中伤他人的是从口中陈述的事实，可是若人的生命中未曾听过一句实话，同样也是可悲的。对于早已听厌恭维的家康来说，即使从三成口中所得到的又是怎样的话语，恐怕也会被曲解成为一种温柔。
“三成对婚姻是怎么看的？”
第一句话就让三成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看出三成对男女情事丝毫没有概念家康开口补充道，语气仿佛像是在审讯犯人那样低沉，果断。
“是和喜欢的人共度余下的岁月吗？还是说只是一种必须履行的义务。”
“这种事……当然是和喜欢的人……才行吧？”
你能和自己不爱的人接吻，拥抱，甚至交合吗？
因心虚而支支吾吾，三成回避了家康的视线，低下头。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方面的事，虽然早已到了接触的年龄，可是三成并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脑海中所浮现的画面让自己羞耻的抬不起头，逐渐变得燥热的身体，就连空气中细微的震动都刺激着自己过分绷直的神经。
“三成是这么认为的？”
像是在确认什么，家康不断的重申着在三成心中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常识啊——”
“那如果竹中让你与其他贵族家的人联姻，你会答应吗？”
如果这场政治婚姻能够成功，丰臣家的情况一定能够好转。
如果这场整治婚姻能够顺利，丰臣家一定能够摆脱现在的危机。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说婚姻的目的是出于男女之间的爱意吗？
三成哑口无言。即使他保持沉默，家康也知道答案是什么。没有容得自己拒绝的余地，如果那个时候前来造访的人不是家康，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三成一定在某处与某位穿着白无垢的女性交换誓言，身份也从养子变成了他人的丈夫，又或是入赘女婿。
“拒绝不了吗？”
口中的轻笑带着讽刺的意味，家康靠着椅背，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不甘沉默的三成。
“因为你看起来很会忍耐，如果将丰臣的名字摆在你面前，你也会这么过完一生的吧。”
家康所陈述的，是堆积在三成心口的真意。即便是不幸且艰辛的人生，若是以丰臣的名义为自己安排，三成一定会将他走完。
人的意志可以为自己决定任何事。将无法由自己决定的人生想象成一种解脱，幻想成一种幸福的方式，自我欺骗的无限循环中，有的只有善意的谎言。
人为了活的更好总是会不惜一切手段。
自私也好，卑鄙也好，说穿了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没有善恶，有的只有谋利心切的决心。
“昨天的宴席，永见的当家将自己的女儿搪塞给我，我们聊了一会。”
很好的女性，安静，知书达理，也不聒噪，长的也很清秀。
“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教育了吧，作为妻子我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
对方是医生世家，出生也很好，不像我们是用金钱买来的官位。
“恐怕他也想接着这个机会使得整个家族能够更上一层楼吧，正巧这次的生意成功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
“那你是答应了么？”
总算将过分运作的神志冷却下来的三成反问道，声优有些打颤。沉默的对视坐如针毡，不安的种子在心中萌芽，至于因由，三成无法为心中的这份焦虑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不过这短短一分钟的沉默仿佛度秒如年。
“我正在思考拒绝的理由。”
起身来到三成跟前，家康的声音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犹豫不决，相反的，果断的令人害怕。
“结婚的理由是什么，联姻的理由是什么，我想我大概能够明白。联姻，剩下继承人，将这个家延续下去，是作为当家的一种任务。”
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也不能代表家康在这个世界中角色的一个变化，或许就和父亲一样，走上同样的道路。从当家成为父亲，用同样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然后一代一代相传下去。
“先撇开对我或者对女方的真心是否公平，就这种行为来说和普通的交配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人的本能就是那么脆弱，一次次原谅自己，寻找着借口来掩饰虚伪背后的真实。
“况且后人所创造的财富我也享受不到啊……应该说，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我还不知道呢。”
“……”
“我果然还是只想为自己活着。”
与家世和身份没有关系，自己所创造的唯独自由才能独享，至于与谁去分享，与谁去承担，也是家康自己决定的是，与其他人无关。
“时候到了，就适可而止。然后做些我喜欢的事，不再被这些东西所束缚了。”
“……”
“与父亲的意志无关。谁也没有规定活着的人必须去继承死去的人的意志，只是人们为自己建立起这样无谓的框架罢了。”
可悲的人。
可是却如此耀眼。
真正擅长忍耐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拥有梦想的家康，眼里所看到的并不是现在，而是十年、或者是二十年、三十年后属于自己的天空。为自己而活，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放纵也好，家康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一笔一划的在人生这张随时都有意外接踵而来的地图上寻找着捷径，一点点的在不满荆棘的道路上努力前进，所受的委屈、排挤，是有多沉重？
“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看似已经成为一种潜在的生存规则的惯例，你会不会是为其打破突破口的那个人？
“你所追随的东西，是我一生都无法获得的。至少……今天你所说的这些我会替你记下，希望你不要忘记。”
“……谢谢，三成。”
三成一生也无法成为家康这样的人，家康也一生无法理解三成的生存方式，彼此拥有对方所没有的，截然相反的人格，截然相反的追求，就像两幅不完整的拼图，相遇、结实，才能看到完整的绘卷，形成一个完整的人格。三成无法做到的事，家康能够替他完成；而家康所无法触及的地方，三成却深陷在其中。
“人的意志力果然很强。”
书房中只留下自己一人。
摘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倚着书桌的家康回忆着留在那双凤眼中自己的倒映，不禁笑出了声。
“相性竟然如此合适……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吧。”
那天的晚上家康便派人送去了书信，心中的内容多半是拒绝了永见家的提议，并且为其女送上了几句问候。
究竟是优秀的女性三成并不知道，按照家康的说法，女人是最擅长掩藏的生物，永远别想指望将她们的事了解的一清二楚，那是自讨苦吃。
三成并没有想过娶妻之事，不过或许就和家康所说的那样，若自己还留在丰臣家，说不定早已走上了这条路。
（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了，让你逃过这一劫。）
笑着将碗中的鱼肉放进了三成面前的盘中，像个孩子一样玩着手中的刀叉，这样天真的一面只有在这个屋檐下才能见到。
（下次就亲手做顿饭给我吃表示下吧～）
这样廉价的要求，也是你追求的吗？
夹起盘中的食物，放入口中，早已变了味。那是怎样的一份情感，又是什么使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看法一天天在变化，三成始终在思索，始终在寻找。
以至于第一次相见的记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变得不愿再想起。
——TBC——
mushimako。
明天的数学考试我会努力！做对了好多题兴奋的觉得自己的脑袋估计和三成一样聪明了（你醒醒。
于是做完数学偷偷码字…一边教弟弟数学一边码字又到了那么晚不过神清气爽——！
明天也一定会及格！！然后回来再战数据库……
感谢阅读！
2011.2.23
In Eugene, OR,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