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并非是不擅长，而是不允许自己说些心里话，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个性，家康留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会是热情，但是也不能被称之为冷漠，天真与世故不断地交错运作，简单来说，就是深不可测。
仿佛什么都无法满足他，因为他什么都不奢求。
“一个人真的很愉快。不用去思考那些多余的事，为什么人总是会因别人的事而闹得自己郁郁寡欢？”
值，或是不值。
目的不在于体会奉献过程中所被寄予的感动与信任，而是希望别人的心中为你空出了一席之地，然而你却一再迷失，实在是——
愚蠢的善良。
[九、蜚语]
富丽堂皇的宴席，浮华拥挤的人群。这样盛大的场面，无论对三成还是家康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人们带着奢侈的饰品，身着用高档面料制成的衣物，空气中除了食物的香味之外，还残咋着女人身上特有的香粉的味道，嗅着的感觉十分微妙，三成下意识的轻轻挠了挠鼻尖。
一月一次所谓“名流聚会”，无非就是怀着各自认为已经深思熟虑的目的在这里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家康每次都是受邀的对象，虽然有着百般的不乐意，虽然已经小有成就，可年龄的差距仍然放在现实之中，作为后辈的家康并没有权利和立场去拒绝长辈的邀请。
来到这里，陪着他们喝完杯中的香槟，像是完成任务一样赔笑两句，趁着所有人因渐渐袭上的醉意兴致高涨时，家康便抽身离去，坐上回程的马车。
“还是一如既往的费尽心思啊。”
从为自己递来香槟的侍从手中接过酒杯，橙黄色的液体不断冒着气泡，酒杯的边缘也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站在家康身后的三成显得有些僵硬，时不时的望着四周，似乎在寻找谁的影子。家康没有可以去问，心中也能猜中一半。虽然落魄，可丰臣依旧没有被除去大名的头衔，即便负债累累，也同样是贵族。不能与过去的恩人联系，其中的痛苦即使家康没有体会过也知道这并不好受。当时因一时冲动所提出的要求对三成的精神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老实说家康也很后悔。好几次看着三成失神的模样，都想主动开口去解释，最后却因为孩子气的任性，屡次都没有落实。
背着三成向不少人打听了关于丰臣家的事。替丰臣还清欠款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似乎在那次事件平息后丰臣便过着普通的生活，作为当家的秀吉并没有想过重操旧业，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做着安分的小本生意。具体的事家康并不清楚，不过看来他们似乎没有准备东山再起，将在家康手中保管的东西重新夺回去。
“东张西望，小心撞到人哦。”
轻轻在背后推了三成一把，一不小心差点洒了杯中的酒水。以埋怨的眼神瞪了家康一样，三成小声抱怨着，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下次再做这样的恶作剧，就要你好看！”
“谁让你露出一副不安定的模样，原本只是想提醒下你的，结果太大力了。”
野蛮人。
口中愤愤的低谷道，从被家康要求一起同行参加这场聚会时三成的心情就一直很浮躁。像是在胆怯，又像是在赌气，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三成并没有立马拒绝，犹豫了很久，总算是点头答应。可能是介怀被人发现自己竟然与丰臣家的死对头德川家的当家站在一起，不过却有抱着或许能够见到竹中的期待，最终三成还是点头答应了。
穿着燕尾服的姿态，让家康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同样是在这样迂腐的场合，同样被虚伪的言辞所包围，同样拘谨的如同被牵着线的木偶。三成的记忆中已经没有那时的印象，只有家康一个人介怀，实在让人不甘。
“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的话，我们两人就分头行事吧。”
面对三成，最先投降的一定是家康。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竟一反自己花了大半辈子所建立的准则，向人妥协，可家康就是无法忍受三成漠视于自己的存在，为此可谓是想尽了一切办法。
“过阵子我再来找你会和好了，总之现在我们各走各的……”
“谁拜托过你做这种多余的事了？”
瞬间就察觉到了家康在盘算些什么，三成的表情比之前看起来还要阴沉。
“我并没有在害怕别人发现我和你走在一起的事实，我只是在找有没有认识的熟人。”
“找到了你又想怎么做？想要打听秀吉公的事么？”
三成没有还嘴，保持着沉默。就连这样的默许也在家康的预料之中，家康抿了一口杯中的美酒，发出一声轻叹。
“做你想做的事吧，只有今天而已。”
“……”
“一直以来我也勉强你做了不少事，就当是赔罪。”
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个男人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看着三成离去的背影，家康背过身，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即使明白自己在三成心中，比起他对于过去的这份执着，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微不足道。即使如此，家康仍旧忍不住去责备那个用最残忍的方法伤害了三成的自己。
因听到三成将两人第一次相遇遗忘的瞬间，而萌生了怒火。因冲动而脱口而出的条件，将三成关进了用言语贬值的囚笼。三成并不是物件，理应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哪怕家康为得到他而付出了金钱上的代价，家康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自由。
“作为商人竟然犯下这种错误……”
如果走出这个国家，这样的事估计会因“虐待员工”而被吊销经营的权利吧。自嘲般的苦笑了一声，面对曾经在生意场上有过几面之缘的足利氏，说着早已听腻了的客套话。心中不在思考对话的内容，身体也能做出相应的回应。有时家康也会思考，“德川家康”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追求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又非常固执；乐意去和每一个人打交道，却很难找到一个知音；讨厌受到束缚，当然也不喜欢介入他人的生活。
基于这样的性格所建立起来的准则，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尝试破坏这面坚硬的隔阂。
“说起来，我刚刚好想看到了丰臣家的养子。”
足利的一番话让家康回过神。因心虚而变得支支吾吾，家康干笑了两声，语气含糊。
“似乎刚和德川君走在一起，你们认识吗？”
“啊……姑且算是认识吧……”
嗯……还真是让人意外。
比自己年长一轮的足利是个聪明人，为人还算正直，也挺识趣，至少家康还算挺赏识他，尽管没有和他深交的打算。
“因为听说丰臣倒了，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我挺意外，和你在一起我就更意外了。”
“我收购了丰臣家的工厂，作为养子，石田只是来协助我工作罢了。”
刻意隐瞒了一些会引起他人在背后议论的小事，家康巧妙的将谎言与事实结合在一起，试图弥补言语中的空隙。
“就当时我对丰臣家的示威吧。况且石田本人倒是难得一见的俊才，作为手下，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说的也是，那还真是得恭祝你一下了。”
自己的这番话对方究竟信服了多少，家康没有把握，和从对方的眼神可以看出足利还是接受了家康空中所阐述的“事实”，不禁让他松了口气。
“一直有听闻竹中培养起的养子非常优秀，不过如今也没有什么必要和他接触了，有些遗憾。”
这种现实的地方，家康并不讨厌。足利为人谨慎，也不贪婪，平平稳稳的发展着家里的事业，与家康这样的冒险派不同，是非常典型的保守派。
“不过他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不少风波。”
已经有人在石田的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的不可开交。
“丰臣家也得罪不少人吧？那些仍然将那些事记恨在心的人似乎想找石田麻烦的样子，就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稍微失陪一下，抱歉。”
最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在人群间穿梭，就好像六年前一样。人海中始终见不到自己在寻找的身影，感觉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家康频频咋舌，一路上向自己寒暄的人都没有顾上，家康只记得自己一路上不停的说着“借过”与“失陪”，视线模糊一片，直到在某个不起眼的转交发现了熟悉的银发，家康在逐渐放慢了脚步，心中的巨石也在瞬间落下。
“三成……”
“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要和我说这些废话吗？”
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并不是只有三成一人。站在三成面前的是一个体型接近病态，过于消瘦的中年人。深深凹陷的眼眶，细长的眼睛加上黯淡的脸色，让家康想起一种在夏天常见的爬行昆虫，实在让人喜欢不了。
“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陪你浪费时间。”
无论是从三成的口气，还是对方的表情都可以判断出两人并不是在友好的做着对话。这个人不是三成所要寻找的熟人，那便是和足利所说的一样来找茬的。家康并没有立刻挺身而出，在思考如何介入两人之间的同时，躲在不远处听着两人的对话，那时是出于怎样的心情使得自己这么做，事后家康也回忆不起来了。
“听说你最近和德川家的少当家混的很熟啊。”
男人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不中听，沙哑与怪异的声调透露着一种阴沉感，让家康不禁蹙起了眉头。
“本来以高傲清正著称的丰臣家也不过如此。”
发出两声冷笑，陌生的男人微微驮着背脊，向三成逼近一步。
“没有想到那个竹中所培养出来的人也是如此见利忘本，看来丰臣的落魄也是早晚的事，怪不得别人啊。”
“……”
“不过你竟然还厚着脸皮跟着新的饲住出现在这种场合，你也好歹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想你的立场吧。”
看了很碍眼，你们这样的人早点消失才是造福世界啊。
“没有想到德川那样的聪明人竟然还会去捡这样的烂摊子，他也真是愚蠢。”
自己的怨气甚至迁怒到了别人，狂妄的态度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只败家直犬才狂吠。三成冷眼打量着站在自己面，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陌生人。
难听的话说尽了，心中的怨气却一辈子也不会消失。
三成所看不起的并不是他狼狈的姿态，而是将所有的错误推卸给他人，这种懦弱的表现。
“我还将你这颗毒草带回去，德川家也快完蛋了吧。”
“家康他是非常优秀的人，与你不同，他的未来是前途似锦。”
不会像你这样找一个阴暗无人的角落对自己的世仇说三道四，也不会故意散播流言蜚语来中伤他人。
“面对敌人他懂得用实力真面迎击。……没错，德川家是赢了，从丰臣的手里赢回了过去丢失的自尊，我并没有任何的怨言，失败就是失败，事实就是事实。”
“明明一无所有竟然还如此嚣张……！”
“即使想要对我提出指责，你也不配有那么资格。有本事就自己想办法从丰臣手里抢回你丢失的那些东西，我会在德川的府邸等你来取的。”
即使看不到三成脸上的表情，家康也能猜出三成看待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中除了鄙夷不会有其他，不然对方也不会在离开后仍然骂骂咧咧，一副“意犹未尽”的态度。
三成从头到尾并没有为自己的事做出任何的辩解，所有的反驳都是出于家康与德川家的立场。石田三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为己所活，只为君而死。一旦决意效忠于你，便一辈子也不会背叛。
这样的你，说着这样的话，真的只是出于立场，以及责任心吗？
“你也差不多一点，偷听不是个好习惯。”
注意到躲在墙后的家康，三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与家康擦肩而过。紧紧跟着三成的背影，家康低着头，心中的沉闷，想必不要道破，三成也感受到了。
家康在生气，生气到没有办法强装出笑容，可三成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些欣喜，因为这还是家康第一次摘下了面具，将自己的脾性暴露在外。
“走吧。”
拉过三成的臂弯，家康可以低沉着嗓音说道。
“我不想呆在这里，回去吧。”
“……”
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看到三成有些迟疑，家康轻声说道。三成没有拒绝的余地，经过刚才的事也算是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处。曾经受到丰臣家不少关照的人如今见到丰臣的落败，面对三成各个都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无论三成问什么，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敷衍了几句便像是逃跑一般避开了。
坐上回程的马车，车厢内静的出奇，凝重的气氛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车轮辗转所发出的声响像是在努力缓解两人之间的沉默，三成静静的望着窗外，从车窗的缝隙中感觉到被阻挡在外的凉风，略微带着湿气，凉的刺骨。
“刚才的情形，我都看到了。”
打破沉默的，总是家康。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三成从来不会主动开口。
“谢谢你。”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
我不擅长说话。
三成垂下视线，有些疲倦，靠着车窗，闭上了双眼。
“说些莫须有的话，只会被人抓到把柄罢了。”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为家康的事努力辩解，却害得自己被人误解为势力不义的人。真的很抱歉，家康低声说道，哪怕他明白即使说了 一万句对不起，心中的那份罪恶感也无法得到解脱。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
深吸了一口气，三成显得有些不耐。不愿在这件事上拘泥太久，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对于事实，不管是值得人惋惜还是值得人反省，都已经无法去改变了。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随便他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可是我在乎！”
发自内心的愤怒，无法克制的怒火。家康的呐喊使得三成睁开了双眼，看着他紧握的双拳，家康这样的反应感觉像是在情理之中，又像是在情理之外。
“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权利指责你？”
“……你是在生气吗。”
“是啊！很生气！”
比起在那对我说三道四，那些人摆出一副藐视你的态度，让我感到更加窝火……！
家康生气的理由，就与自己为何会为这个男人辩解一样莫名其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早脑袋来不及犹豫和思考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即使想要收回那些话，也已经来不及了。
“可恶……下次一定要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竟然如此嚣张……！”
“……”
让我落到这个下场的人，不正是你吗？
心中小声犯着嘀咕，三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为这样的人大动肝火并不值得，只想出这么一句劝说的话语，三成坐直了身子，伸手解开了胸前的领结。
“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担心。”
“……”
“你也适可而止吧，不要出于私心去做些冲动的事。这个毛病早点改了吧，对你没有坏处。”
人生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
不需要诺言，不需要协议，也不需要条件。能够信任你，愿意理解你，持着这样的情感留在你身边，不贪图物质的享受。
即使不会说些让人感到愉悦的话语，不会做些献媚虚伪的蠢事。三成就是这么纯粹的一个人，爱之切，怨亦深。就是这样的三成，让家康一直苦苦寻找，花上了六年的时间，现在，又赌上了往后的一生。
“回家后让我送你样东西吧。”
六年前的那份执着，如今成长为怎样的情感？
迷惘，犹豫。
是隐瞒，还是逃避？就连付出都要寻找着适当的借口，为何在三成面前总是抬不起头的理由，家康已经明白了。笑着握上了三成冰凉的指尖，家康笑着说道，心中所想的全都是三成的将来。
你，是否也是一样？
擅自闯入三成的房间，从抽屉中取出日记本，撕下了沾满墨迹的纸张。在三成的怒吼声中命人找来了大久保，将几页残缺的纸张对折后放入了大久保的掌心，合上了日记本，递还给了在一旁怒气冲冲的主人。
（将这些寄给丰臣的当家吧。）
语毕，屋里的沉寂一时让人忘记了呼吸。
（就当做是今天的谢礼和补偿，可以吧？）
这一天，恐怕是家康一生中最为珍贵的记忆。看着三成脸上洋溢着的浅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变得不再遥远，在三成心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份愉悦伴随着一种说不上的刺痛，使得胸口蔓延开一股灼人的炙热。
仿佛想要燃尽仅存的理智，推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向疯狂。
——TBC——
mushimako。
虽然说是一直想写的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想写的东西都写的乱七八糟OTL。
超受打击……对不起kaedeTAT，写烂啦我错啦——以后一定补偿你。
于是就是这样，于是我睡了~各位晚安
感谢阅读。
2011.2.26
In Eugene, OR,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