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都是由陌生到亲近再由亲近到疏离，没有任何一段关系可以例外。也许每段关系的结束都有不同的原因，总之结果是毫无悬念的殊途同归。
分离的结果恰恰也是曾经我们携手共进过的证明。即使是如此讽刺，可人们还是不断循环着这一过程，为此流过的眼泪究竟带着什么样的情感，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那是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
“如果说生与死是作为活物必须经历的终点，那分离也是人与人处事过程中必须经过的一个环节。”
新的不去，旧的不来。
家康放下手中的刀叉，看着酒杯中的深红色液体，低声说道，似乎在思索着这番对话的目的与意义，眼中刻着迷惘。
“就和这个时代一样。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它总会发生。”
谁都逃避不了。
[十一、苏醒]
最近在得知，对自己生活规律十分严谨的三成每日都为自己准备了一小时的午睡时间。不能多，也不能少，正正好好六十分钟，按照三成的说法，睡多了会使大脑变得更加迟钝，若不睡，大脑超负荷工作也无法提高效率。
“有时候晚上会失眠，午睡的时候可以把睡眠给补回来。”
三成常容易惊醒，即便是夜晚的正常睡眠时间，哪怕是雨水落在窗户上所发出的声响都能让他从梦中醒来。随着季节的变化，雨季也正式到来。几乎每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对于三成来说这是一年之中最让他困扰的一段时间。
那这段时间暂时搬来我房间如何？家康的卧室附带阳台，落地式的窗户当初是父亲一时兴起，出于好奇特意照着英国那新开发的一种真空玻璃制成的窗户，牢固自然不用说，还降低了不少噪音。
“我房间很安静哦。而且又是遮光窗帘，白天和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不用了，与其和你睡一个房间，我还不如每天被雨声吵醒。”
况且两个大男人睡一起，不会觉得奇怪吗？
家康的好意很快就遭到了拒绝。其实家康在提出这个提议时并没有做太多的思考，单纯的觉得只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并没有深入的考虑。
总觉得应该为三成做些什么，家康将叹息藏在了心中。上周与史密斯的商谈进行的十分顺利，对于三成给出的数据，对方似乎也没有任何还口的余地，主动权依然在家康手中。可考虑到这样的合作方式，若是这样的合作关系双方渐渐默认为长期的合作，偶尔也要让对方尝些甜头才行。
在三成给出的数据的基础上，家康放宽了付款期限以及折扣率，并且承诺追加百分之五的产量，表示诚意。作为买家，史密斯自然感到高兴，可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三成的耳中，家康自然就看不到什么好脸色。
（算了。你觉得这个可行的话，就随便你。）
似乎是放弃了与家康在决策上有太多的冲突。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就要为你所做的一举一动负相应的责任。三成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这些话，原本还期待可以从三成嘴里听到更有意思的说辞，哪怕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臭骂一顿，家康也不会介意。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心话罢了。
人在发怒的时候总是无法克制情绪，因此只有在被激怒时那些脱口而出的言语，才是真正的发自内心。
家康不希望三成对自己有所隐瞒，虽然两人不是可以坦诚相对的关系，只不过家康总是在猜测，自己是否已经得到了三成的认可。
“你昨晚没睡好吧。”
打量着三成的脸色，家康说到。布满血丝的凤眼，就连脸上的皮肤都呈现出暗黄。或许是睡眠不足导致黄疸分泌过剩，使得皮肤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暗黄，原本修长的手指也显得浮肿，精神状态更是前所未见的糟糕。
“这样下去，小心猝死哦。”
听说过关于缺少睡眠导致猝死的说法，家康并不是有意说些不吉利的话，只是三成目前的身体状况实在与“健康”两字扯不上关系。哪怕是作为上司对员工的关心，家康擅自拿走了三成手中的钢笔，不顾三成在一旁反抗，拿走了手边的档案。
“所谓的‘工作狂’，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
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牺牲自己所换来的成果，并不是家康想要的。
“你不觉得你做过头了吗？三成。”
“什么？”
“竹中没有告诉过你，人的身体机能是有极限的吗？”
如果你病倒了，谁来去完成这些工作？
能够完成这些事的人，多的数不胜数；可是能够替代三成的人，世界上不会有本尊之外的第二人。
“就当这是工作，你上楼到我房间睡一会吧，一个小时候我来叫你。”
“不需要你做这种多余的事……！”
“只是将你的午睡时间提早了罢了。而且，看到你现在的状态，只会让我心情不愉快罢了。”
想让三成点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些容易激怒他的话。会像个孩子一样和你赌气，看着三成愤然离去的背影，家康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家康并没有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按时叫三成起床，更没有觉得他碍眼的意思。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他能多睡一会。
看了一眼窗外阴霾的天空，家康站起身，顺手关上了书桌上的台灯。装作不经意问起在走廊内忙着清理的侍女，得知三成怒气冲冲的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家康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久保？我有点事要拜托你。”
找到了正在和厨师确认这周家中食材的存货的大久保，家康特意支开了厨师和一旁的侍女，厨房内只留下自己与大久保两人。
看着一脸困惑的大久保，家康脸上露出一抹稚气的坏笑。想起小时候家康也经常拽着自己的袖管提一些无理的要求，尽管心中萌生了一股不安，大久保却仍然为“自己是被需要的”这件事感到欣慰不已。
“有什么事吗？少爷。”
当两人独处时，大久保会改口称早已成为当家的家康为“少爷”。这不是大久保在怀念过去，而是家康主动提出的要求。
“上周我不是带回来一袋英国产的红茶吗？客户送给我的，你放在哪了？”
从来不过问家务事的家康，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让大久保一时没有缓过神。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回忆起那天家康回来时手中拿着的一个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纸袋，用红绳封了口，非常醒目。
“茶类的物品与茶具是放在同一个柜子里……”
“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被我随手放在哪里弄掉了呢。”
无论家康随手将东西放在哪里，都有人跟在后面收拾，其实家康的这一习惯并不好，由于从小被宠溺着，他本人似乎还未意识到这一点，自然一直保留着这一坏习惯。
“三成最近身体不太好，周末想请大夫帮他看一看。大久保有认识的大夫吧？”
作为管家，这是必要的人际关系。大久保就和往常一样回答道，语气平静。
“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过会我去看下三成的情况，你就用上次我带回来的茶叶泡壶红茶吧，记得加点蜂蜜。”
“好的，我明白了。”
“砂糖与奶精分开装吧，三成应该不爱吃甜的吧……”
对于家康来说，满脑子思考的都是三成的事仿佛渐渐成为一种习惯。起初是为了顾虑到三成的起居习惯而更改了家中用早餐的时间；接着又因为三成的喜好规定每晚的晚餐必须有以鱼为主的配菜。主人对这名以“养子”身份在这个家中居住的人所表达的态度，家中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会不会太过了点？不少人偷偷在私下议论，谁都知道家康不可能真的将比自己大一岁的三成当做“儿子”来对待，户籍上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然而家康真正所祈求的，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数，可是谁都说不上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看着水壶中渐渐沸腾的液体，家康一直认为所谓的泡茶只不过是将煮沸的开水倒入装着茶叶的茶壶中。看着大久保在水还没有完全沸腾时就切断了炉灶的火，家康一脸困惑的询问着因由，大久保只是暧昧的笑了笑，没有作声。
“不需要煮沸吗？”
面对主人的追问，大久保只是细心的拨弄着手中珍贵的茶叶。
“这不是老爷需要知道的问题。如果您需要喝茶，只要开口和侍从说一声就行了。”
“因为和我脑中的常识不太一样，所以比较好奇罢了。”
倚着身后的操作台，家康替大久保拿起了炉灶上的水壶。
“就当时满足我的好奇心，你就不用那么神神秘秘了。”
“……水也有属于它自己的味道，如果煮的时间太久，原本的味道也会消失。”
平时我们所饮用的水是从附近的溪流牵引过来的。来自自然的泉水，并没有收到非常大的污染，像家康这样的年轻人或许没有尝过，可当大久保还是家康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条溪流的水质是非常甘甜的。
“煮沸只不过是加热的一个过程，到一定的温度就可以适可而止，若是等它沸腾，那份甘甜也就随着温度被燃烧殆尽了。”
“怪不得你泡的红茶即使不放砂糖也有一股甜甜味道，原来是溪水的味道啊……”
“顺其自然，才能品尝到最醇厚的甘甜。”
不腻味，更不腻嘴。温度只不过是引出了茶叶的香味，然后口感则是取决于水的质地。
您不觉得这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像吗？
“大久保？”
随着一句质疑，整个谈话的气氛仿佛都变了味。出于大久保的立场，他无法对作为当家的家康直言直语，只能打一些深奥的比喻，说些绕口的话，尽最大的可能给出一些暗示。可家康偏偏不吃这套。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妨直说。我没有那么聪明，猜谜什么的就免了。”
“老爷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慢慢将热水注入白瓷制的茶壶，红茶的香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那是不带任何杂质的醇香，仿佛像是会引人上瘾的毒药，令人陶醉。
“刚才的话……您一定明白。”
“……和三成有关吧。”
一定是察觉到什么，大久保才会和家康打这样的哑谜。三成在这个家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家康只是很不理解，为何所有人到至今都无法接受三成，就连大久保都不得不向家康这个主人旁侧敲击，实在让家康很不愉快。
“让三成留在这里真的有那么不便吗？”
和英国人的生意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利，有三成的功劳；业绩上去了，有三成的功劳；工厂的运作成本降低了，有三成的功劳。三成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却没有被旁人所接受，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家康也曾经思考过，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找到答案。
“如果你们对三成有什么不满，我会转告他，相信他的个性也一定会改……”
“并不是这样的，竹千代少爷。”
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大久保第一次用乳名叫唤家康的名字。
“问题并不是出在石田君身上，而是您啊，”
您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呢。
一脸苦笑的大久保并没有停下了手中的活，将剩余的茶叶放回了橱柜，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铁盒，里面装着的是白色的粉末。
“您对石田君，究竟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我想和他成为朋友啊……”
“只有这样而已吗？”
泡茶的过程，就好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升温太快，导致的结果是去改变两人之间本质所存在的某样东西，一旦被破坏，无论它会牵引着你走向怎么样的结局，是好，是坏，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现在您与三成的关系，就和我手中的这杯红茶一样。趁着一切还没有失去理智，还没有流失这份‘甘醇’，竹千代少爷，我希望您能尽快收手。”
“……从刚才起我就听不懂你说的话。”
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一直以来都将大久保当做自己的第二个生父般尊敬，家康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敌意。心中的焦躁感，感觉像是自己一直在抵触的东西因受到大久保的话语所影响，逐渐浮上心头。加速的心跳，浮躁的心情，自己的动摇显而易见，就好比被戳穿了谎言的孩子，家康知道大久保并没有做错什么，是自己不断迁怒于他人，被这份不知名的情感蒙蔽了理智。
竹千代少爷。
大久保放下了手中的杯具，面对正怒火中烧的家康，大久保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你对于石田君的这份执着，有曾想过将它理解成为一种爱慕？”
正如家康所说的一样，厚实的窗帘遮蔽了所有的阳光。屋内昏暗的就如同深夜一般，三成从沉睡中苏醒，花了不少时间找回了仍然处于梦游状态的神志。费了好大的力气抬起了沉重的右臂，家康的房间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和家康平时身上的味道十分接近，可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一样都是能够使人安静下来的气味，三成并不讨厌。
“你醒了啊。”
坐在床沿的人，即使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从嗓音就可以判断是谁。三成不慌不乱的撑起身子，柔软的床垫和自己卧室的完全不同，虽然没有想过要去比较，可察觉到的瞬间还是不禁觉得有些窝火。
“我让大久保泡了红茶给你，睡醒了就喝点吧。”
“谢谢。现在几点了？”
自己一定不止睡了一小时。家康不按时叫醒的用意三成也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匆匆流过的时间也不会因此而倒带，三成已经放弃与家康去做口舌之争，况且自己的确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精神了不少。
“现在是下午四点。抱歉，破坏了你的计划……”
“……算了。知道你也是为我考虑，谢谢你。”
家康的样子有点奇怪。
屋内的光线不足以让三成看清家康的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尽管是维持着和往常一样的对话，可是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对三成的疑问，家康也只是保持着沉默，笑着否认，也没给出更多的解释。想要伸手打开床边的台灯，却被家康阻止，下一秒便被拥入了怀里，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三成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家……？！”
“拜托你……暂时维持这样就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再怎么说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确太不像话了，三成轻轻推托着，终究敌不过家康的蛮力。面红耳赤的三成只能在家康耳边不停的询问着因由，却得不到家康的回应。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终于因家康的沉默而恼羞成怒，却没有推开家康的三成忍不住抱怨。感觉自己像是在安慰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三成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面对这样的家康，即使是再看不惯的人，恐怕也无法对他恶语相向吧。
“既然不愿意说就算了。”
如果维持这样就能让你恢复正常的话，多久都没有问题。
只要暂时这么做就可以安抚他了吧？一时不知该怎么做的三成，原本想要轻抚对方背脊的右手尴尬的悬在半空。脖颈的皮肤感觉到对方炙热的呼吸，瘙痒感使得三成微微耸了耸肩。
“不过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嗯……谢谢……”
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抱歉，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
家康的异常在三成心中激起的涟漪开启了两人往后岁月的转折点。大久保的话，又迫使家康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那份执着，您是否想过将它称之为“爱慕”。）
家康不知道。可是此时将三成拥入怀中，心中的那份怜爱以及焦虑，带着痛楚的充实感，这些由互相矛盾的情感所拼织成的“执着”，该称之为什么？
（我只是想和三成成为朋友。）
始终在脑海中消之不去的话语，使家康想起自己是可以笑着说谎的人。
从陌生到亲近，从亲近到疏离。这真的是无法逃避的过程，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被这些情感所束缚，家康只得苦笑着去面对，说着无尽的谎言，只是为了去掩盖一句发自肺腑的真意。
“喝完红茶，下楼吃饭吧。”
皮肤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温度，唤醒了被锁在心底的意识，家康松开了双臂，摸上三成温热的脸颊。
“今天也准备了三成喜欢吃的东西，别让大家等太久。”
“……”
“我等你。”
趁仅存的理智还没有决堤前，趁它还没有变质前……
所有的贪欲必须在此停止。
家康在心中起誓，为了不伤害家人的信任，不伤害自己所爱慕的人。
——TBC——
mushimako。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吐槽，总之就是如此混乱的东西。
是否觉得这个进展太飞跃了，我也犹豫了很久是否要让家康明白些什么，感觉没有什么逻辑但是不想再拖拉了。很抱歉QAQ！
填坑的感觉真好，好久没有码字了感觉想再来一发但是时间不够了。
于是明天是这个星期中最艰难的一天！回来应该会继续码字～努力！
感谢阅读。
2011.3.3
In Eugene, OR,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