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三成并没有装作不经意，而是从对话的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越来越读不懂家康的行为在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意图，从生理与本能感到厌恶的三成无法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说是关心也好，说是多管闲事也好，三成只是无法忍受两人独处时空气中那尴尬的氛围，感觉像是在皮肤表面被抹上了一层怎么也清洗不掉的污点，慢慢渗入皮肤，侵蚀了神经，溃烂在骨髓。
（……石田君。你曾经说过，老爷无法给你所想要的东西，是吧。）
从第一天来到这个家，与大久保一起处事的那天起，三成总是畏惧着他的眼睛。像是能够洞悉一切，对视的瞬间仿佛就能察觉到藏在心中所有的秘密，之后的沉默更是让人感到沉重与无法言语的压迫感。
沉默比起聒噪，远想的要可怕，大久保就是这样的人。
（老爷所要的，恰恰和石田君所相反。）
家康所要的，是只有三成才能给予的。
可是却永远无法得到，这就是它的价值。
[十二、告白]
在家康前往江户处理工事的这段时间里，三成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清理了因经常使用变得有些凌乱的书房。带着像是寻宝一样的心情，三成在书架上发现了如今市面上已经很少有人转手的书籍，光是陈旧却被保存的完好无损的封面就让三成提起了兴致，在空闲的时间里粗略的翻阅了一下，纯文学的题材三成其实并不怎么讨厌。
没有什么跌荡起伏的剧情，繁琐深奥的语言，乍看之下的确让人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可若细细品读，其实文字背后所隐藏的情感的确能与读者产生共鸣，带来一种心灵上的同调，逐步掌握读者的情绪。在没有深陷之前三成合上了书本，嗅了嗅粘在指尖上的石墨的味道，将书归还到了原位。
家康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三成的失眠变得越来越严重。幸好最近没有太过的工作压力，可深夜无法入睡的烦恼始终萦绕在三成的心头。临走前，家康将自己的卧室钥匙交给了三成，可三成却将它放在自己卧室的书桌上，始终没有碰过，就连念头也都没有。好几次将脚步停驻在房间的门口，心中沉重的让三成挪不开脚步。现在的家康又在做些什么呢？是否有按照计划做好分内的工作，或者是为自己解下了缰绳沦入放纵？
“这何尝不是一种思念？”
笑着将落在三成脚边的公文捡起，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大久保是何时走进这个书房的，三成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自从老爷不在这个家后，石田君总是在发呆呢。”
是在担心老爷的事么？
三成不擅长撒谎，在这个人面前更加不可能。苦笑着低下头，三成从大久保手中接过公文，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词汇。
“最近家康的情况不太好……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完成工作。”
“这点我想不需要担心。老爷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况且他也不是因为沉溺而纵欲，如果想抽身的话随时都可以。”
这是他聪明，也是让人觉得可恨的地方。三成在心中暗暗想道。
如果是大久保的话或许早就明白其中的因由，在全家都陷入慌乱时，只有大久保和往常一样笃定。作为长辈的他竟然没有替身劝阻，想必也一定是默许了家康的理由。
“大久保先生。”
紧紧跟在这位年迈的老管家身后，三成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家康他……是否会和其他贵族一样，通过联姻的方式，稳固德川家的地位？”
“……如果是竹千代少爷，这就不好说了。”
作为这个家的一员，大久保当然希望德川家能够长久。与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千金结婚，生下继承人，为德川家延续香火，作为当家的家康应该这么做，可是却不能说这是他必须履行的义务。
“石田君你觉得老爷为人，会这么做么？”
追求自由的家康，会甘心被这样的世俗观念所束缚么？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不用让亲耳听见家康否认这种观念的三成说出答案，大久保也早就心知肚明。
“竹千代少爷恐怕早就已经将自己的人生都设计好了吧。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对于他来说，意外与巧合都不存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所以即不回避，也不躲藏。”
总是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前就做出了对策，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现状也只是暂时的，相信很快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不必太担心。”
“……”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天不可能总是万里无云，当然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乌云密布。黎明前的黑暗总有破晓的一刻，既然明白自己什么也无法做到，只能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这些道理三成都明白，只是他不甘就这么站在原地，放弃所有去争取的机会，只因对方闭塞了所有的心门。
终究，自己在家康身上所憧憬的那些，三成一点都没有学会。始终在原地踏步，唯一学会的只有向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妥协吗？看着自己的掌心，第一次觉得这双手是如此无力，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是如此渺小，三成不甘的闭上双眼。
“大久保先生，老爷回来了。”
前来禀报的侍从显得有些慌乱，第一眼就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的大久保选择亲自去迎接归来的当家。时间已经临近深夜，这种时候竟然选择回家，看来家康也是心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因为担忧而跟上走在自己前方的大久保，三成始终蹙着眉头，压制着心中的不安。
“啊啊！大久保，我回来啦～”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三成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停下了脚步。
“在车上坐太久脚都快没有知觉了……诶？三成也特意出来迎接我啊？好高兴～”
蹒跚的步履绝对不是因为坐的太久而失去支撑的力气。涨红的脸颊，轻浮的口气，从嗅觉上就可以判断一切都是拜酒精所赐，靠着侍从的搀扶才勉强站直了身子，家康脸上堆着笑容，眼中却找不到焦点。
三成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家康。在生意场上，需要用酒精来应付的场合太多见，无法一口断定家康为何会醉酒归家的原因，除了酒精之外，同样沾染着香粉的味道，实在无法不让三成去猜测。
“……？！”
更让三成无法接受的，是紧跟在家康身后，体型纤瘦的陌生人。因为外形的轮廓太过纤细，使得三成有些迟疑，不过一旦定下神来好好打量一番，即使这位素未谋面的人身着颜色挑眼的和服，脖颈前那微微凸起的形状暗示着对方是不折不扣的男性。
“……家康，这是谁？”
哪怕没有交流，三成在第一眼起就对他产生了厌恶感，强烈到点燃了莫名的怒火。
“啊啊，你说直政啊？”
挣脱开正扶着自己的侍从的双手，家康俯下身拉起了被称为“直政”的男人的手。
“是我从江户带来的，很漂亮吧？”
“从江户……？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贵哦～因为是花魁嘛。明明是男人却那么漂亮，让人很好奇。”
花魁，在三成的脑海中，只是用来修饰“男妓”的另一种名词。似乎是察觉到三成向自己投来的敌意的目光，直政竟然摆出一副高傲的态度，用娇嗔的口气在家康耳边咕哝了些什么，惹得家康 放声大笑。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别着急嘛。”
一把将直政抱起，家康没有顾虑旁人的劝阻走上了楼梯，留给三成的只是陌生的背影，以及直政脸上那抹即嘲讽又像是在示威的笑容，让三成握紧了双拳。
“……大久保先生……”
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三成努力克制着急速膨胀的怒意，面对周围一脸茫然的人，三成却第一次直视着大久保，哪怕对方一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样的情况……你也能说会好起来的吗……？”
“……”
“我不理解……究竟是他在纵容自己，还是您在纵容他……！”
如果有人早点站出来阻止，如果有人能够狠狠的斥责，或许家康就不会放肆到这样的地步。
没有人知道门的背后两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只知道这天的夜晚对三成来说是个无眠之夜。所有的侍从都睡去，唯独三成坐在餐桌的木椅上，陪着他的只有凉了一半的开水。他等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该劝的都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三成却固执的留在原地，一直都没有回自己的卧室，更没有合过眼。
（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不阻拦你。）
最后一个与三成接触的，是作为管家的大久保。显然认为大久保应该为家康做出的举止承担一部分责任，三成拒绝了对方为自己递来的咖啡，顽固的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不过我希望你做的一切，不是建立在伤害你自身的前提下。）
即使伤害，也不会有人在意。
当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三成总算想起自己为何如此恼怒的原因。
直政的存在让三成想起了自己来到德川家的第一天。同样是被小心翼翼的对待，然而家康从未露出如此喜悦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替代，三成不否认自己是慌了手脚，因为迁怒到直政身上。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直政的身份，卑微的职业，污秽的交易，违背伦理的行为……一切都让三成厌恶，甚至恶心的想作呕。光是闭眼仿佛眼前就会浮现出两人缠绵时的身影，就好像经历了人生中所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这样的情况下，三成根本就无法入睡。坐在空旷的餐桌前等待天明，三成害怕黑暗会使得自己陷入无限的遐想，至少在灯光下能够不让自己失神，尽管心头始终无法平静。
（我喜欢上一个人。）
男女之间的情爱，三成不了解。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喜欢，那种情感为何会强烈到颠覆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为何会动摇一个人的心智？
（越是想将他忘记，陷得也越深。）
所以沉溺在快感中选择逃避，在怎样的瞬间你忘记了那个人的容颜？
（所做的付出没有办法被理解。很痛苦。）
你所做的一切也同样赢不得别人的尊重。逃避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如果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为何又能将自己真正的心情视而不见，做出如此放浪不羁的事？
伤害自己，同时也伤害了别人。
真正在向自己施虐的人并不是三成，是家康。残忍到就连三成这个外人都受到了影响，不能被其左右，大久保所要传递的信息，这样解读，是正确的吗？
“你就是石田三成啊。”
从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三成抬起头，环顾了四周。虽然已经天亮，可却还没有到工作的时间。周围并没有任何侍从的身影，有的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浴衣，倚着墙壁的直政。声音就与他所做出的行为一样，娇柔做作。
“原丰臣家的养子，那个竹中半兵卫收养的孤儿……命真好呢。”
“……既然知道我的身世，看来你也和不少高管贵族接触过。”
那是当然的啊。
根本就没当三成的冷嘲热讽当回事，像是十分习惯了这种场面，井伊直政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不少名流都是我的客人，多多少少对你们的世界还是有些了解的。”
“……”
“况且你的名声不小，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吧。”
丰臣家引以为傲的养子，如今名字却写在了德川家的户籍下。本以为那孤傲的高岭之花，没想到也是如此见利忘本的小人，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有不少人都后悔没有比德川家早下手，可见你也是个抢手货嘛。”
“我可不想被你这样的青楼男妓说教！”
重重敲击桌面，愤然站起身的三成转身走上楼梯。与这样的角色浪费口舌实在有失身份，加上那副刚与家康温存过的身体，仿佛空气都变了味，让人恶心。
“满足了就回去！你的立场还没有到能够与我面对面对话的地步！”
“不要说的你很清高。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只是运气好遇到了好的主人，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象过离开德川家的生活，你会变得怎么样？又或是第一个遇到的人不是丰臣，如今你过的又是怎样的人生？
“只是运气好一点，不要装的那么伟大！”
关上房门，即使听不到那惹人眼的声音，三成的世界也没有因此平息。坐在床沿，大口大口的深吸着空气，这种窒息般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可心口的绞痛却是第一次尝到。井伊直政说的话，每句都像是银针一般，一针见血。那些都是三成不想被提及的问题，应该说都是一直在逃避的结果，自己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不让这一切可能的结果顺其自然的发生。
深藏的秘密，竟然被一个青楼男妓给一语道破。不甘、以至于恼羞成怒。若不是那份自尊在克制，恐怕三成早就用拳面狠狠像对方那张漂亮的脸揍去了吧。对方越是狂吠，就越是显得可悲，三成明白。可即使明白，想要装作不屑时又想起他与家康之间的关系，怒火便不受控制，完全占据了理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事情渐渐变得不受控制。家康也好，三成也好，都变得不像从前。
“……三成，是我。”
门外声音的主人，是三成一直在等，也是最不想听到的。望着雪白的天井，三成没有起身，哪怕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敲着屋门。
“我有话和你说，把门打开。”
“……”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即使这么僵持下去，事情也得不到改善。自己不是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吗？走下床，来到门前，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拉开了房门。脸色苍白的家康很明显还没有从宿醉中醒来，有些泛青的双唇使得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起来十分病态，三成却没有半点怜悯，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有什么事么。”
还没等三成来得及阻止，家康便强行走进了三成的房间，顺势关上了房门。
“我让人送直政回去了。”
似乎是在忍耐身体的不适而不想浪费时间，单刀直入的说明了谈话的用意，家康用手扶着胀痛的脑袋。
“酒喝多了没有考虑太多，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想说的只有这点而已吗？也是，你根本就不像是会自我反省的人。”
这件事的后果并不是一句“欠考虑”所能一笔带过的。
“你就这么想让家里的人都看轻你，才觉得满意，是吗？”
“三成……我……”
“最先开始，对你在外花天酒地所有人都保持沉默，这次竟然还将男妓带回家中。”
不管你心中藏着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管你心中所承受是多么憋屈的烦恼，这些都不是构成现在这种状态的理由！
“至今为止你的所作所为，给予这个家中的人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麻烦’，而是失望。如果你真的有作为当家的觉悟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好好为你的行为负起责任！”
“……我知道我或许做了可能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事，也知道为这个家留下了多大的负面影响。可是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我已经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
甩开了家康向自己伸来的手，看着对方泛红的手背残留着自己手指的形状。心头闪过瞬间的迟疑，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立场。三成不打算原谅家康的理由绝对不是口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无法直视自己的私心，三成不想去想起井伊直政的名字，可偏偏在这时，对方所说的话语，以及两人相拥的画面总是徘徊在脑海深处。
“你快出去……！”
物极必反，在愤怒到达一定的临界点时，不是浮躁，而是仿佛身处冰窖的严冷。触碰到家康肢体的指尖变得冰凉，就感觉好像有千万只蚂蚁顺着手指的形状爬满了自己的全身，三成拿起挂在床头的睡衣，试图赶走让自己变得如此异常的罪魁祸首。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快点从这个房间出去！”
“三成……无论如何，都不想听我解释，这就是你的态度吗。”
我明白了。
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向三成逼近。光是一只右手就紧紧握住了三成的颏骨，双唇叠交的瞬间除了让三成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外，心绪在瞬间陷入了恐慌。
“我什么都告诉你，不再隐瞒。作为知道秘密的代价，现在起你不得不学会去接受这些。”
顺着重心而倒在床铺表面的三成，望着将自己压制在身下的男人，他的名字是什么？因惊恐而瞪大的凤眼，全身如同针刺般隐隐作痛，因诧异而忘记如何调整彻底紊乱的思绪，三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扯开缠绕在自己腰间的腰带，僵硬的身体像是被绑上了无形的绳索，三成做不出任何反抗。
“伤害自己深爱之人，这份痛楚……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我想我很爱他，比爱自己还要爱他。
可是却无法说出口。
直政，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让你无法为自己思考，回过神后一心一意只为了他，自己变得好像一个笨蛋一样，却还乐在其中？
醉了酒的德川家当家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孩子气，和他那半吊子的年纪一样，天真的让井伊直政不敢相信他为亡父和整个家族创造了如此大的财富。
（没有遇到过。谁会去用真心疼爱像我这样的人？）
青楼的男妓，在快感退却后，谁又会付出真心？别说笑了。
（那还真是可惜啊～很幸福哦……心中有这样一个人，很幸福哦。）
足以掩盖那同等份的痛楚，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所以我想……总有一天我会麻痹到看着他离开我，也会和以前一样，笑着与他道别，说着些笨拙的谎话。）
直到不会再感到那种心如刀绞的悔恨为止。
——TBC——
mushiamko。
这个梗果然要分成两章节写，写的比想象顺利，不过……还是坑爹了。
于是明后天把后半部分写完。
这章节我想家康应该算是告白了吧？虽然两人都打马虎眼就是了…
后半部分更新完，迎接两门期末考试，然后争取周五更新。然后可能要过很久了…15号希望能够在日语考试结束后争取回来写完一篇，接着就只能靠着短打了，填坑有些困难……旅游到3月27日结束，接下去就是和老母战斗的日子，2双眼睛盯着写不出东西啊（抱头，只能用心读书了，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4月中怎么活啊啊啊！不过没事…我一定会想办法！不能让家三之火熄灭！！
眼神死。
我会加油！
2011-3-7
In Eugene, OR,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