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
只是单纯的站着欣赏，看着那如同流水般的墨迹，实在很难想象它存在着语言的意义。结构、形态的千变万化，以及意趣迥异是书道最大的魅力，通过笔触的点画的强弱、深浅、以及粗细便能展现出落笔者的心境与个性，实在是奥妙且寻不着逻辑的趣事。
“从今天起我就舍弃乳名了。”
拿起手中的宣纸，银发的年轻男子似乎像是在炫耀似的微微抬起了下颚，看着蹲坐在庭院中手持扫把的男人，搁下了手中的毛笔。
照样从东边升起的那刻开始，原本被称为佐吉的少年正式迈入了人生的第十四个年头。像是为了告诉本人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实力与力量一般，作为养父与这个家的当家的丰臣秀吉正式保留了佐吉的原姓，更名为“石田三成”。这一举动再次强调了对于没有子嗣的秀吉来说三成的重要性，以及三成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与作用是何等必要。当然，就三成的个性而言，仅仅为了这样一个必要的形式而耀武扬威是愚蠢之极的。与其有这样的闲工夫还不如真正去做些实事，这也是三成经常在家康耳边说的话，不知为何，听着有些刺耳。
“那还真是值得庆祝的事啊，三成少爷。”
家臣之子，成年这件事不需要举行任何的仪式，甚至不需要别人记得。只是在直觉上觉得是时候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了，家康正式舍弃乳名的日子是在三个月前。面对在走道中嚷嚷着小名的童年玩伴告知了这一消息，像是说着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却没有原由的遭到了对方强烈的抵触，两人再度陷入了没有尽头的争执。
“这下两人就是一样的了。”
将写着自己名字的宣纸塞进家康的手中，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新名字的发音。对于家康来说，称呼为面前的玩伴为“佐吉”更为自然，虽然就发音的音节来说，“三成”要来的轻松的多。可就论现在如此不成熟的表现，即使舍弃了乳名，任性的地方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对了，得先恭喜你成年了才行。”
一切都太过唐突，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双手，心中掠过些许无奈。家康并不是什么挥霍之人，可手头上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阔绰。因为自己的兴趣容不得自己不花一分钱便能享受，家康将大部分空闲的时间与自己投入劳动力所换来的钱财都花在了购买雕刻的工具与回收木材上。
（有点兴趣，不是什么坏事。）
在请求身为管家的竹中半兵卫使用废弃的小型仓库时，半兵卫的脸上仍旧挂着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顾及一旁三成的反对，很快就答应了家康的请求。
（不过不要让自己的付出落空就好，在不耽误工作的基础上。）
家康的兴趣是雕刻人形，然而至今却没有一个正式的成品，反倒是零落的配饰较多。
从精致小巧的发髻，与轮廓逼真的花冠，家康为了磨练技术几乎什么都愿意去尝试。曾经在庆祝过年的晚宴上特意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花了两个月所完成的兔的木雕，虽然轮廓简单，可在兔耳的部分却处理的十分逼真，巧妙的弧度体现出生物松懈时慵懒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得到了秀吉的赞扬。
“如果你愿意等等的话，我帮你做一个……”
“谁要你做的那些烂木头。”
这已经不是三成第一次拒绝家康的好意。绝对不是因为三成对礼物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家中唯一反对家康坚持自己兴趣的人只有三成一人而已。
没有原因，讨厌就是讨厌。将这种手艺认为是女人才会有的兴趣，三成不止一次责问家康自己有没有理解身上所要背负的责任。
“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将来，难道你要去做一个人形师傅吗？！”
将导致一切的原因推卸给一个只在传说与舞剧中出现的女人，三成为家康的固执感到烦躁的同时，也为无法改变玩伴的自己感到无能为力。一旦决心去做的事，三成就不会去思考对与错的原则，一味的替家康决定了未来的事，大声的重复着自己的主张。在三成的心里，世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丰臣而转动，自己的一生，以及生存在这个屋檐下所有人的命运。
“不觉得应该像个男人一样，为丰臣家工作做点实事。当然，娶妻的事也一样。”
“就连恋爱的对象都要顾虑到丰臣吗……还真像三成的作风啊。”
苦笑着耸耸肩，家康知道自己若是反抗换来的一定又是喋喋不休的说教。想要更正在三成的认知里已经成为常识的理念是不可能的，如果说自己有多坚持雕刻人形这一兴趣，那三成就有多坚持自己心中那一主张。这种心情多少能够理解，就像对方反对着自己的兴趣时产生的不悦与不甘一样。
“不过我真的没有打算去做人形师傅，大概会在这里一直工作下去。”
“……哼，幸亏你有这点觉悟，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上了年纪的父亲已经不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决定在明年的冬天就辞去工作回老家静养，只留下家康一人在府上工作。年轻力壮的家康不像其他只做苦力的壮汉，多少受到三成的影响，识不少字，同样也能读书，是个聪明人。个性耿直，是个勤奋努力的年轻人，虽然大部分人都这么说，可竹中对家康的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并不是因为这样片面的理由。
（这个家中的一举一动我都很清楚，不过有个例外。）
这个例外便是家康。
（一个男人是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而不奢求什么。该说是他在等待什么……不过就这么让他做一辈子的苦力，实在太浪费了。）
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贬低的评价让家康有些懊恼。明显的在防备自己，其实家康并不讨厌丰臣，可对方却仿佛说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做出背叛这一行为的言论，让对丰臣忠心耿耿的三成暴跳如雷不说，对家康的要求也近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你的心里只要想着丰臣的事就可以了。”
最近这句话常常成为三成用来反对家康利用空余的时间培养兴趣的“理由”。
“读书也好，写字也好，这些事都可以来问我，我都会教你。”
“《论语》这些我都能看啦……汉字我也识了不少，所以其他就……”
“不行！总之我每天下午看书的时候你都得在旁边，不准缺席！”
霸道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无理取闹，不过一想到三成是出于一片忠心家康也就发不起脾气。家康绝对不讨厌三成，该说是喜欢，作为一起长大的朋友，作为在府上唯一的同龄人。
作为继承人的三成天资聪慧，举止也不失优雅，只是个性方面有些残缺。虽然博览群书却在言辞方面十分笨拙，直言直语的个性也让作为养父的秀吉十分头疼，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至少他是个非常正直且诚实的人，家康就无法成为像三成这样的人。
（像少爷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了吧？）
现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无法说谎的人存在吗？
为了生存不得不去说些善意的谎言，为了见到想见的人不得不说些讨好的话。有时候真觉得三成是上天赐给丰臣的一朵奇葩，也是留给世上的最后一个纯净之物。有趣，却又矛盾，就连该说是可爱还是可恨才好，家康对于三成所持有的感情过于微妙，微妙到忘记了自己的脾性。
（看来只能熬夜了啊……）
配合对书道的热爱，与自己所能做的事，首先掠过脑海的是写满诗句的折扇。无法找到像是檀香木这样高等的木材，若是由纸张做成的一是方便书写，二也更为轻便一些。只不过一直与木头打交道的家康不知该如何处理过于柔软的纸张，在昏暗的烛光下只能靠着手的触觉来感受支架的形状。
细长的竹片制成众多的扇骨，其下端头部以钉铰固定，其余则展开为半圆形，上裱糊以纸，作为扇面。特意配合三成的身形而将扇骨磨制的比较纤细，用浸湿的木贼草和榆树叶等反复将竹扇骨打磨，上蜡，看起来就如同白玉一般光滑。
“纸会不会太粗糙了…对这方面不了解啊…”
看着手中的成品心想会不会太过简陋，想要刻上些许花纹又发现容易破坏过于纤细的扇骨。正当家康烦恼之时眼前又发现出三成那怒气冲冲的模样，发出一声长叹，看着那单调的扇面，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美感可言。
“终究我只是个粗人啊。怎么可能做得出文人喜欢的东西。”
被自己的语言束缚住了意识还真是讽刺，在讨好三成这方面家康实在没有信心。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换来对方生气的容颜，与其说是心灰意冷，还不如说是两人相性不合。笨拙的不是家康，而是三成，就是因为太过了解，才一直循环着同样的傻事。
当家康从背后拿出自己熬夜制成的折扇时，出乎意料，三成竟面露讶异的神色。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甚久才接下了家康的心意，看着简陋单调的扇面竟浮现出一抹微笑，可很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又做这种蠢东西。有这个闲工夫怎么不去多看点书？”
还是一如既往说些不中听的话，可语气不再像以往那样强权霸道，反倒参杂着些许笑意。
“不过倒是挺厉害的吗……用什么做的？”
“扇骨是用竹子做的，上了蜡看起来比较光滑。”
“哦……这样……”
用指尖摸索着略微粗糙的扇面，若是三成不开口说话，低头沉思的模样还真是有如画中人一般。碧绿的眼瞳好似宝石，上扬的凤眼更是如同橱柜中的人形。家康喜欢打量三成的侧颜，虽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坏事，家康经常想象着在屋中埋头苦读的三成，而用刻刀琢磨着手中的木块，却是绝对不能对当事人说的秘密。
“在上面写些什么好呢……”
小声泛着嘀咕，难得见到总是阴沉着脸的三成竟然露出困惑的神色，让家康在心中不禁暗暗偷笑。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家康也好，三成也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好，就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彼此思考的更多的，永远是对方的事，哪怕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无谓的担忧。
“好，就这么写吧。”
提起手中的毛笔，握在手中。三成笔下的文字与他的外貌截然不同，就和他的个性一样，坚毅且端庄。
“大一大大万吉，不错吧？”
所象征的意义，在家康理解之时又过去了多少个岁月。就折扇的意义而言，寄寓着美好的祝福，又代表着前途的光明。
那是家康寄托给三成的心愿，却没有想到一切能够那么快得到实现。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
能够让旁人为自己决定未来或许是活着最轻松的方式。
躺在微风拂过的草坪，不需要做太多的顾虑，只需顺着绳索的牵引而活下去。只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错过的风景无论如何也想回头再多望几眼，无论那是荒芜的沙漠，还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洞，那瞬间向往自由的解脱，无论如何也想让你感受到。
“恐怕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心中的希望……是多么自私吧。”
在你强求过过着你所安排的生活的同时，我却祈求着你那纯粹的心灵能够染上其他颜色。
现在我们能够做的，是找一个静静的地方，让自己静静的思考，明白该如何做，才能够不让珍贵的东西，重要的人再次失去，明白该如何做，同样的错误不会再次发生。
直到留下遗忘作为彼此最后的纪念。
——FIN——
mushimako。
写到中途得知外婆脑梗住院的消息，所以决定在一切确保安定前等候消息暂时不更新。现在意识已经清醒了，所以相信一个星期内就会回复，希望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其实读书辛苦，生活不习惯或者文化差异都不是让留学生压力大的地方。最痛苦的是知道家里人在国内出事，你真的只能隔着个太平洋熬夜等消息然后什么都不能做，更难受的事家里人怕影响你学习故意瞒着你。这种时候即使一句“懂事”起不到任何作用，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得不好好努力，不然不知道6月怎么回去见家人。
可能对不起各位基友，不过最近请见谅，情况比较特殊，抱歉。
在这之后我会努力补偿你们。
感谢阅读。
2011.5.8
In Eugene, OR, 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