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
需要建立起任何情感，多需要付出时间去等待它的果实。成熟也好，依旧生涩也好，很少人会有耐心去等待流年的飞逝。有些事装作不懂，其实是不想主动卸下它的面具，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冷静的接受背后的残忍，所以便沉默着逃避，一次又一次，从而成为了一种习惯，三成仍然没有自觉。
“三成少爷也终于到了成家的年龄了。”
偶然间听到下人们轻声的议论，三成有些茫然的站在纸门背后。成家的概念在三成的常识中是非常模糊的，与自己生命外的人建立起一个新的世界，三成真的能够做到全心全意吗？最初就将自己的一切风险给了整个丰臣的事业，三成从来没有考虑过与他人相恋，建立起家庭，走着所有人都认为必须走完的路。瞬间三成想起了那个男人所说的话，人的确可以去期望任何事，自己的人生也应该由自己决定。既然如此，三成就不需要任何迷惘。
“三成，明天的祇园祭你去不去看花轿？”
男人的脸上还沾着灰土，满手的泥泞让三成下意识的蹙起了柳眉。骂骂咧咧的让儿时的玩伴顾虑下自己的衣装整洁，虽然口气严厉，却不带恶意。无论家康是多么不拘小节的粗人，三成从未有过嫌弃而疏远他的念头。
“花轿？游街么。”
“是啊，据说可以看到八坂神社的神像。以这样的形式可以看到神像，感觉和以前去寺庙时完全不一样还挺新鲜的。”
祇园祭是京都每年都会进行的节日，正值七月中旬，天气尚就闷热。妙龄的女子会身着各式的浴衣，精心打扮一番，像是与装饰过度的花轿媲美一般。三成对这样人多拥挤的地方没有什么兴趣，小时候也随着竹中参加过几次，可因为人流太过拥挤险些丢了人。最后在某个陌生的小巷中发现正在哭泣的三成的人，也是家康。正因为市场在街道间奔走，家康对这里一代都非常熟悉。从那之后，三成便很少出门。
“我没什么兴趣。……”
察觉到男人略显失望的神色，三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不过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一直闷在家对身体也不好。”
三成多希望自己能够更擅长说些违心的话，笨拙的谎言一定让自己丢尽了掩面。不敢直视家康的表情，只得落荒而逃的三成为自己的不坦诚懊恼不已，同时也庆幸自己无需走出这个家门与他人正面接触，对自己那不善处世的个性还是第一次有了反省的意识。
（反正是家康，根本不用介意这些。）
人总是很容易找到借口原谅自己。三成脑海中对于未来的蓝图十分简单，为丰臣效力而永远深处在深宅之中，再过枯燥的工作都不会有厌倦的念头，鞠躬尽瘁便是三成对这个家最大的感恩。
为了秀吉大人，也有竹中在一旁辅佐，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三成放弃这样的信念，想必那个男人也一定不会离开。看似找不到这条结论的逻辑，只是三成心中有着不知建立在什么根据上的自信，只是因为家康儿时随口说的几句童言，三成便擅自将其认定为是一生的约定。
（我会一直在少爷身边的。）
家康哪里都不会去。
他的归宿只有丰臣，因为我在这里。
对于家康，是出于家人的占有欲，就好比不希望自己的兄弟比自己早先迈出步子，走到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上去。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想要在一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看着街边的人群，为了观赏花轿的巡游而早早的占据了位置。三成对这种祭典本身没有兴趣，对于在一旁雀跃不已的家康只是感到困惑。
家康喜欢人，应该说是喜欢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说的通俗点，他十分热爱生活。对于兴趣的追求可以说是一种执着，家康对待生活的乐观也同样让三成感到费解。
有什么值得你那么高兴。
低声的嘀咕让家康回过神，身着用昂贵布料制成的浴衣，三成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让衣装朴素的家康有些自卑。失笑着举起手中的风车，家康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让三成感到莫名的急躁。
“因为能和三成一起来我觉得很高兴啊。”
男人的坦白让三成大吃一惊，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两人一起出来是第一次吧？啊，不过我没有太好的衣服，像这么和你站在一起真的很不合适。”
“……笨蛋，我说了多少次我不介意这种事，你再啰嗦的话那下次我们就换着穿好了。”
三成带着十分的认真所说的话，却被家康当做一句随口的玩笑。嬉笑着谢过了主人的好意，家康只是暧昧的说着两人的身形相差太多，而且不适合这种花哨的布料。
“三成很适合花的图样，像是这样……”
手在空中比划着，陷入想象中的家康会下意识的眯起双眼，表情也会变得凝重起来。像是看不到周遭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是三成最讨厌的模样。仿佛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这时候的家康看起来格外的遥远，哪怕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三成同样无法将那瞬间的陌生感视而不见。
“如果我会染布和刺绣的话，倒是很想帮你做一套衣服。”
“啧…又说这种娘娘腔的话。”
自己所抵触的东西，真的是这些吗？又或是孩子气的嫉妒，嫉妒那个美丽妩媚的女人，那个只得存在于壁橱背后的藤娘？
“这不是家康先生吗？”
娇嗔的女声让三成回过头，身着淡粉色的浴衣，手中提着小巧的香袋。这是三成除了丰臣府邸中的侍女外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到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性，小巧的脸型，微微上扬的眼睛有着接近于杏仁般的形状。嗅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的胭脂的香味，三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欠身站在了家康的肩后。
“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是来看花轿的吗？”
“嗯是啊。杏小姐也是吗？一个人？”
“和朋友一起来的，因为这次是家父抬的花轿，如果不来看他会闹别扭。……”
名为杏的女子，说着三成无法理解的话，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与家康交谈着。三成不想去做些无谓的猜测，即使怀疑两人的关系也只会衬托出自己的渺小。这才想起家康与自己同岁，同样也是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与一两个女性有过接触，甚至萌生恋爱的情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
又该怎么解释积压在心口的那份疼痛所带来的窒息感？
“上次女儿节的娃娃真的非常谢谢你。”
脸颊微微泛红的杏，让三成想起了家康口中的人偶。
“我会好好珍惜的。”
“别这么说。没有花太多时间好好刻……不过你能够收下我也觉得很荣幸。”
雕刻，礼物，人偶……
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心仪的女性，亲手为对方雕刻一个人形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看着体型娇小的杏小跑着离去，两人甚至约定在来年的初春赏花之时为家康弹奏一曲三味线以表回礼。家康没有拒绝，应该说没有理由拒绝。这样温和内敛的女性对自己抱有好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三成心中的不悦，又会是谁来察觉。
“三成？身体不舒服吗？”
冷漠的敷衍了男人对自己的担忧，三成加快了步伐，将玩伴甩在了身后。
“三成……！等等我！”
“我要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逛吧。”
宅邸外的世界，三成不理解，也无法融入。为何人群会随着杂乱的韵律而歌舞欢唱，为了人与人之间会相互依偎。只要走出那个围墙，遇到的尽是不愉快的事。咋了咋舌，三成甩开了向自己伸来的手，喝斥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迷惘的家康，为因私欲而迁怒于他人的羞耻感而面红耳赤。
“不用在意我，去找刚才那女人好了！”
“三成？你在说什么……”
“那女人喜欢你吧？也是，是时候找个女人结婚成家生子了……反正是你的私事，我也没权利插手，不过我觉得很不愉快，所以我要回去了。”
“……”
想象着失去的感觉，缓慢却又迅速。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每一天我们都在逼近着那个终点。
（太差劲了……！）
差劲的人不是家康，却没有勇气道出心中真正所想的。最终三成只是逃避了平铺在自己面前的直路，选择了通往迷宫的转角，像是拒绝长大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真正想要逃避的是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起。
“……”
喧嚣的街道，花轿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三味线的琴声在耳边响起，却感受不到它那清脆悠扬的旋律。
“……三成！”
被男人强硬拉过的手腕疼得让三成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陌生且又熟悉的蛮力让三成想要脱口谩骂，却发现自己却被体型壮硕的男人抵在了墙角，无处可逃。
“拜托你能不能好好听人把话说完？！”
额头上的汗水，急促的呼吸。还是第一次看到家康如此着急的模样，竟然萌上一股恐惧般的寒意，让三成下意识的耸起了双肩。
“我不知道你是在误会什么，不过我和杏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那又怎么样？和我无关……”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不是在生气吗？”
似乎是厌倦了两人之间用尽全力拉扯着嗓门争执，家康发出一声轻叹，松开了紧握着对方右腕的手。
“杏只是我常去的木材商家的女儿，我和他的父亲比较熟，自然就认识了。”
“……”
“虽然开过玩笑说要将女儿嫁给我，不过我已经拒绝了，对方也不一定对我有好感。至于那个人偶……只是用来练习所以刻的东西，放在家里被你看到一定会被罗嗦吧？所以就顺手送人了。”
照你这么说，是我的错？
推开将自己逼向墙角的“野蛮人”，三成不甘示弱的反问道，微微扬起了下颚。
“本来就是女人的兴趣，我指责你有什么不对！？”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看到啊！啊啊……真是……”
自暴自弃般的挠了挠黑色的短发，为了冷静情绪而拍打着自己的面颊。似乎是放弃了争吵而不再扬言，转而为自己那失礼的举动而道歉，家康伸手拉起三成的右腕，确认没有留下红肿的握痕，才安心的长吁了口气。
“总之……在你没有成家之前，我不会想要结婚的。”
像是那一次寻回迷路的三成一样，牵起那总是冰凉的指尖，家康迈着步子，走在前头，为三成挡开了拥挤的人群。
“你不想落在我身后吧？自尊心真强啊。”
“……”
“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会一直在少爷身边的。）
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其实三成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他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闯入自己的死角，大言不惭的说着自己的秘密，然后争执、打闹，霸道且粗鲁的撕开那些被遗忘的伤口，却又小心翼翼的为它们盖上新的红布，默默的看着它凝结，结痂，笑着对自己说一句“懂你”。
懂你所想，懂你所要。
有我所无法拥有的，有你所正在向往的。
“……三味线，想听么？”
谁进来，谁离开，这并不重要。至少我与你之间的时间就这么让他停滞，还是那片风景，还是同样的人，能让自己不用去顾虑牢笼而真实的做一回自己的地方。
那片空想的归宿。
——FIN——
mushimako。
困的不行，不过还是写完了，眼睛疼……写的各种渣真是不要介意…下次得好好努力。
写的过程中和三成一样迷失在自己的风格里了，原本想要表达的东西也都不记得了…QAQ！
请原谅我！
感谢阅读。
2011.5.22
In Eugene, OR, USA